13. 顾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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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里，顾橙都认为自己是被神所厌恶的孩子。

他出生于一个雪夜，遗弃他的人除了一个襁褓外什么也没留下。若非巡视小巷的片警及时发现，他可能早就在那个夜晚死亡。

他成长于一个普通的孤儿院，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近的长辈，就只是孤独地一个人长大。得益于可爱的模样，七岁时他被一对生育困难的夫妇收养。养父养母是企业的普通员工，没什么大钱，但也算是衣食无忧。他还记得，当第一次踏入那并不宽敞却格外温馨的“家”时，自己那如雷般的心跳。他终于要有属于自己的“家”，也终于要有可以被称之为“爸爸”、“妈妈”的对象。

这是一段，宛如梦境的日子。

从不赖床的顾橙学会了赖床，只因为现在有了妈妈牌起床闹钟。

从不撒娇的顾橙学会了撒娇，只因为现在有了可以尽情撒娇的对象。

从不哭泣的顾橙学会了哭泣，只因为现在哭泣时得到的会是温暖的拥抱。

从不挑食的顾橙学会了挑食，只因为现在不会有人逼迫他吃下讨厌的食物。

但梦境总会醒来。

当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小孩之后，当因为爸爸炒股家庭出现债务危机之后，原本的赖床、撒娇、哭泣、挑食等等小孩习性，全成为了他的不良习惯。

他就像是这个家庭可悲的不良资产，亟需处置。

那一封信静悄悄地塞进家门，和哈利波特的入学通知书一样，精准地送达至希望处置“不良资产”的家庭。然后，养父养母蛊惑般地立刻决定，将顾橙送去这个在任何渠道都搜索不到任何信息的不良习惯矫正中心。

“你就去那里改改你的破德行吧。”养父站在屋内，将他猛地推向□□的矫正中心主任，随后便立即打算紧闭上房门。

顾橙将整只手臂卡在门缝——本该合上的大门夹得他手臂都快断裂——恳求道：“我……我……”不想走的这几个字，在看见养父不耐烦的脸色后，消失在嗓子眼，变成了：“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养父迟疑了会，“等你改好后吧。”

“我会好好改正的！”

这是他和“家人”最后的约定。他再也不赖床、撒娇、哭泣、挑食，可也没有任何测试判定他已经改正所有不良习惯。

为什么还不能回家呢？

啊，已经忍不住了……爱哭鬼顾橙没有办法再忍耐。他躲在院子里，悄悄哭泣。

就像天空也要为如此悲惨的他哭泣，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蹲在大树下的他，被穿过枝叶的雨滴打得浑身湿透。

但他并不想进屋避雨——心里的痛苦悲伤，只有淋大雨、甚至发高热才能外显给其他人知道——他痛苦到发疯，悲伤到发疯，周围的人都快来看看啊！他拼命向神祈祷，有没有人，快来看看他，快来注意他啊！他不要一个人！

这样的他，终于被人所发现了。

一把伞为他挡住了冰冷的雨水，女人蹲在他身边，温柔问道：“真是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在这里一个人哭泣呢？”

“我……我想回家……”顾橙呜咽地回答。一朵烟花在心里炸开——有人注意到了他。

“……”女人沉默了会儿，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把这里当成家吧，孩子。”

这是他和刘阿姨的初遇。这是他的新“家”诞生的日子。

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孩子里注意到他呢？顾橙曾问道。刘阿姨没有回答，只是说，他很像她的孩子。

这便够了，哪怕不是刘阿姨心中的第一名，但只要在她的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就够了。

从那一天起，顾橙开始认为他也是被神所眷顾的孩子。

每天的睡前故事、分餐时悄悄多给的菜、温暖的拥抱、安静的倾听——在失去一切之后，他又获得了爱，没有血缘关系的母爱。

即便他正身处在一个随时都可能让自己失踪、从世界消失的可怖之地，但他却觉得他是最幸运的人。

随后，他更是又拥有了友谊。

当顾橙在中心生活了整整两年后，在飘雪的除夕夜，小莓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

他从来不敢出现在中心主任所在的最顶楼——刘阿姨一提到那里便手指发凉——但今年的除夕，他破例来到了顶楼，只是因为约定好一起守夜跨年的刘阿姨，自从上了顶楼后，就再也没有下来。

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吗？顾橙只要一想到刘阿姨离开前那难看的脸色，心都揪起来。担忧让他突破内心的顾虑和害怕——当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踏上了楼梯。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顾橙脑海里是刘阿姨微笑着向他伸手的样子——不再迟疑，他踮着脚尖，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上去。